狗血成河

文如其名

【澄曦】主母万岁


1、


三月光景,最是一年春好时。从未离过云梦的少年们何曾见过这等婉约秀丽的江南风物,忙着兴奋地四处环顾,只有大师兄江迟仍站在船头一本一眼地对他们训话:


“蓝家戒律众多、家规森严,此次前来听学,我们定要谨记临行前宗主教诲,不得给江氏丢人。”


斜卧在船边的江停将口中的草根吐进水里,接话道:“师兄,你是不是忘了蓝氏宗主是谁?”他嘻嘻一笑,转头挑眉看着其他众少年,“咱们主母呀!”


一时大家都跟着笑起来,全无其他世家子弟入蓝氏前的紧张拘谨,只一派有恃无恐的轻松欢悦,“对呀,主母大人向来最疼咱们,又怎么会多加为难!”


江迟性格沉稳持重,颇有一个大师兄先天下而忧的风度,此刻仍皱着眉,低声道:“可我听闻——”


但一船十四五岁的少年早已被岸边一口吴侬软语的卖花女夺去了全部注意,嚷着要买些新鲜的栀子花去送给蓝曦臣,再没人肯听他讲话。


2、


今日的云深不知处过于热闹繁忙,习惯了安静的泽芜君额头隐隐胀痛,仍要端着温柔款款的风度,笑着一一受下各家子弟拜礼。


等到见了那群熟悉的紫衣少年,始露出些发自内心的放松笑意。江家弟子们见了他更是倍感亲切,想在莲花坞时,主母大人轻声一句“晚吟”,便能将宗主满身戾气化为乌有,不知为他们挡去了多少疏风骤雨。


江迟带着师弟们行过了拜师礼,又将随身带来的一只锦盒奉上。蓝氏讲学多年,向来讲求兼容并包、有教无类,凡心怀正义的可塑之才皆能入室听学。仙门百家争相将适龄弟子送入教化的同时,也要依礼献纳郑重的拜师礼,以表诚意。虽说拜礼重在心意,但人人都怕在众家面前被比将下去,失了宗门颜面,故而每年入学这一日,奇珍异宝堆罗山门,争奇斗艳尤为热闹。


蓝曦臣接过锦盒打开,只见细锦铺衬之上,嵌了一只青瓷莲花盖碗,掀开盖子来,十几个白胖胖的藕粉圆子满当当挤在其中,不禁粲然一笑。


“这圆子是宗主亲自在塘中采得九孔藕,又亲手烹制的,大师兄一路以灵力小心护着,跟新出锅时一样。”江停抢白道,“宗主还说,您最喜这口味,上次便多——”


站在最前的江迟抬了抬手,叫停这快人快语的师弟,恭敬俯身道:“九孔藕乃云梦独有,可清目爽心、益血生津,想来宗主知泽芜君近日忙碌,正宜食补此物。”


蓝曦臣见他有节有礼、稳重大方的模样,露出慈爱而欣慰笑意,柔声道:“晚……江宗主有心了。”


虽说泽芜君欣然收下这碗圆子,并暗自打算晚膳后端回寒室细细独品,但四周本伸长了脖子等着大开眼界的旁家弟子却大为惊奇与不屑了:看看自家抬来的宝珊玉树、字画文玩,怎么向来财大气粗的江家,竟能将一碗汤团拿得出手?


江停眼瞧着众人古怪神情,忍不住要开口辩驳,大师兄江迟先如有所感地回过头来瞪他一眼。江停无奈,只得乖乖闭嘴,以犀利眼神与人打起眉目官司。


一时拜师礼毕,各家子弟入客房歇息,直到用过晚膳躺上了床,江停心中仍在不忿白日之事。他年轻气盛,又是不服输的性子,自己吃不得气,更见不得江家于人前落短。


想宗主平时为讨主母欢心,一掷千金的时候多了去,若泽芜君真喜欢那些金银俗物,什么奇珍异宝宗主寻不到?又哪里轮得到这帮人来现拙。 


翻来覆去的少年的在姑苏的银月之下难以入眠,转头看看已然熟睡的大师兄和众师弟,终于爬起身来,偷偷闪出了门去。


3、


前任师伯夷陵老祖江停虽不曾见过,却向来活跃在他们一众师兄弟闲下的八卦里,夜沽美酒、独闯宵禁的逸闻轶事更是被传说了不知多少遍。他对魏师伯与含光君金风玉露一相逢的美谈不甚感兴趣,反而对传闻中的天子笑垂涎已久。


彩衣镇不愧为商埠重镇,天近子时仍有未打样的酒馆,江停独自美美地饮了一番,又拍下银子,拎了两坛才御剑回程——既有美酒,岂能独乐?这两坛藏在床下,等明日寻个由头支走大师兄,正与师弟们拼上一回。


他心中美滋滋盘算着,越过蓝家高大的围墙,轻巧落地,正叹自己艺高人胆大,如此轻易地完美实施了开荤计划,便忽而听身后一声沉沉道:“站住。”


江停一惊,暗道大事不好,心中已然炸响起宗主的叱骂与紫电哔哩吧啦的电流声。他乖乖定住步子搁下酒坛,慢慢转过身去,待小心凝神看清了面前之人,却又忽而长长舒出一口气。


只见月下美人,长身玉立,抹额翩飞,白衣胜雪,不是主母又是谁?江停蓦的放松了紧绷的神经,用剑柄挠了挠头,眯着眼笑道:“吓死我了,还以为被巡夜弟子逮到,原来是泽芜君。”


面前之人闻言皱了皱眉,寒冰似的脸上冷色不减。


江停从没见过自家主母露出过这等骇人神色,愣了一愣,才想起身在蓝氏,泽芜君乃是这百年仙府的一宗之主,自然是要端起些威严的。


他被自己的解释说服,也不再畏惧泽芜君难得一见的冷脸,凑前几步牵起对面人广袖的一角,讨好道:“主母大人就放过我这一次,徒儿下次不敢了。”


放在往日,自己这样撒娇,主母早就无奈一笑,柔柔教导几句,放自己去了,今日不知为何,却有些不为所动,甚至还后退一步与自己拉开距离。江停心中正又纳罕,忽见一侧走来几名持着灯笼的巡夜子弟,见了他们俯身要拜。


蓝曦臣忽一扬手,止住他们发声,令其退下了。


江停恍然大悟,泽芜君这定是碍于宗主身份,不能太过姑息自己,毕竟就算主母为人温柔和煦,还有别的许多双眼睛看着呢。


于是他乖乖等那几个弟子走远,才又抬头冲着泽芜君眨了眨眼,低声道:“主母大人饶过我,我便将宗主的秘密说给您听。”


主母在莲花坞时,最爱听宗主趣事,初夏午后,一帮少年常将他簇在中间,围坐荷风清凉的水榭之中,一边剥莲子,一边叽叽喳喳讲些蓝曦臣不在时江澄的轶闻。


果然面前人闻言顿了一瞬,向他点了点头。


江停见此立刻神色飞扬道:“在这里说?还是我们寻个凉亭,正好一块尝尝刚买的天子笑!”


蓝曦臣定定看他,沉默未语,他才想起主母是不能饮酒的,便清了清喉咙,笑眯眯道:“那我便说啦,首先第一桩,就是——”


“宗主在卧房里挂了一副泽芜君您的小像,这画像可有些年头了,我刚到莲花坞的时候,帮宗主打扫床榻,便瞧见过,就挂在床帏里,偷偷避着人,那时候您可还不是我们主母呢!”


他说到兴起处,一跃跳坐上身侧的一块太湖石,见泽芜君眉头微微皱了皱,想是担心自己磕碰到,忙冲他摆摆手,毫不在意地晃着双腿继续说道:“每次您去前,宗主都要把那画像先收起来,藏得严严实实,他人就是这样,平日里看着厉害,其实害羞的很。”


“还有一个残破的剑穗,以前宗主也总贴身收着,教导我们练功时没当心掉出来,我亲眼见过的。听大师兄说,那是当年射日之征的时候您遗落的。”


“说到这个,泽芜君或许不知,我和大师兄名字的由来——宗主早年便倾慕于您,却未能及时剖白心意,故而为大师兄取了一个‘迟’字。据说后来宗主曾与您并肩作战,朝夕相处、默契非常,恰逢那时收我入宗门,他老人家便当即赐我一个‘停’字,乃是希望时光停驻,不复分离。”


还有三师弟江惜、四师弟江深、五师弟江永……唉,想他们师兄弟,一个两个皆是这齁人爱情的见证者与铭记者,实在让人牙酸。


但他讲的起劲,却不知为何,今日的泽芜君听闻这些甜蜜秘事,并未如往日般强作镇定却忍不住羞赧地红着耳尖微笑,反而略有不满地轻道了一句“轻浮!”


江停愣了一愣,心道原来主母平日里作宗主时要如此隐藏温柔本性,做出一副冷峻肃然的模样,一时不仅震惊,还有点心疼。


怪不得宗主总是说,泽芜君这个家主做的十分辛苦。


想到此处,他更抖擞精神,想要通过自己的解颐妙语为泽芜君枯燥的宗主生活增添一点快乐。


“宗主从前便总是在背后里夸赞您的,说泽芜君是真正的人中之兰、温雅君子,让人只觉如沐春风,尤其跟您弟弟含光君相比,更是天壤之别,不可同日而语!”少年目光真诚、语气恳切,却不知是否是错觉……只觉得泽芜君的脸色好像越来越黑……


或许是今日接待众家太累了吧,江停在他周身寒意威压之下,终于决定不再“卖主求荣”。他俯身捡起天子笑酒坛,赔笑道:“主母放心,我绝不会像那不成体统的魏师伯,给江家丢人……今日您也累了,我便——先回去了?”


他见对面人仍旧无甚反应,便小心试探着抬脚往客房走,只是刚转过身,便被一股蛮力毫不留情地擒住,天子笑应声碎在脚边,一时四周都是浓郁酒香,闻得他心疼欲裂。


“私自买酒、夜闯宵禁,”那人语气森然,比之盛怒时的宗主犹无不及,“罚家规十遍,思过半日。”


江停震惊得几欲流泪——究竟是为什么,今夜的主母大人会变得如斯恐怖?!


4、


蓝氏家规共四千余条,四万五千余字,纵运笔如飞者,一日间也只得抄上一遍。加之每日繁重课业仍不可怠,江停三日来只睡了不到六个时辰。


此刻连午膳也来不及用的他一边捧着师弟们偷揣回来的苦菜汤抄书不辍,一边听大师兄在旁沉沉叹息。


听说因为此事,宗主也要亲自来姑苏了。江停欲哭无泪,分出一点宝贵的时间抬头看了看师兄弟们。


“真的不怪我——”他皱着脸苦声哀叹:“也从来没有人告诉我,泽芜君跟他弟弟长得那么像啊!”


5、


人人都说,江家二弟子的性子与其前师伯魏无羡有几分相似,机灵洒脱,大胆不羁。


从前他只怕江澄一人,如今还要加一个含光君蓝忘机。


尤其是顶着与主母那样相似的一张脸,反差效果加持下,恐怖感成倍增加。


十日后他将家规上交,含光君以字迹潦草为名,令其再抄三遍。


江停如野马被缚,半句话也不敢多说,乖乖回到房中,含泪准备再次提笔。


忽而窗外传来熟悉声音,蓝曦臣音色依旧暖如春风,轻声道:“少年人顽皮本是常见,忘机何必如此严苛。”


含光君依旧一本一眼,却不知为何听上去气势不复,“忘机秉公执罚,不曾严苛。”


“忘机——”泽芜君柔柔一唤。


“兄长……”含光君竟然好似撒娇?


泽芜君仍含着几分笑意,“我却觉江停性子肖似故人,不知忘机是否也觉亲切?”


含光君半晌没再说话,泽芜君又笑一声,两人的脚步渐渐远去。


当日下学,大师兄便转告江停,那三遍家规已被赦免,只是还没待他高兴,便迎来了寒着一张脸的自家宗主。


江澄只来得及沉沉扫他一眼,便被泽芜君带去了寒室,后来不知为何,冷面含光君也不请而入,室中隐有类似争执声传来。


江停整颗心蹦到嗓子眼,觉得自己命不久矣,含泪将莲花坞里几坛美酒、几卷春宫的藏处都交代给了师弟们。


夜色初合时,寒室之门终于大开,泽芜君送含光君出屋,为他整抚衣领,含光君则一直乖乖望着兄长,临走时还攥住泽芜君一角衣袖,被安抚地拍了拍手臂后才慢慢离去。


江停被这一幕惊到,一时将宗主的事忘到无踪。


直到第二天,面色已霁的江澄找到他,江停才想起自己还有一关未过。但江澄只不痛不痒训他几句,轻描淡写罚了几两月银,便不再为难。


江停只知道有一招叫以柔克刚,却不知竟有人能将其运用到如此出神入化,真不禁在心中默默呼喊了千遍主母万岁。


6、


后来,蓝曦臣再到云梦,趁江澄处理公务,竖指在唇边“嘘”了声,微笑着自乾坤袋中掏出几坛正宗的天子笑分给他们时,如此呼喊的,便又不止是他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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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高考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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